“阿姐,你回了?”
这一刻,我真正的将墨色的长剑归入鞘中,随意的放置在了一旁,再没了拔剑的欲望。
姐姐既然已来,那这场闹剧,大概已于我无关打紧了。
我背靠着樟树,在樟树的那端,一片灰色的影中,着黛色衣衫的女孩昂了头。
影遮了她容颜看不见,光却刻画了她粉色的唇角,她的下巴,昂着迎着树叶掉落的方向。
“回了。”
她这么说,绕到了我的面前。
点着青色的翠玉竹竿,她黑的纯粹的眸子看的却不是我的方向。
我望着她少见的全部黑色的眼瞳,稍有失神。
可惜了,姐姐的眼睛,是看不见的。
她摸索着,用手抚了抚我的头:“没受伤吧?”
我摇头:“没有。”
她笑:“骗我作甚?我只是看不见而已。”
我抿起了嘴,她那淡的笑容,让我有了恍惚。虽看不见,可细想之下,似乎骗过姐姐的次数倒还不多。
稍粗糙的手掌划过我的脸,姐姐用她因练剑而起了茧子的手擦了我嘴角的血丝。
“趁着现在,跑吧。”
她叹了口气,转身背对我,右手无声按在红色的剑柄上。
我的剑通体墨黑,姐姐的剑却并非腥红。
鞘那骇人的色彩上,紫色的罗兰点缀着,是妖艳的模样。
印剑樱空练。
并没有樱的身影,却唤着樱的名字,据说,只有在挥剑染血的时候,剑刃上才能出现樱花的瓣。
姐姐拉了剑身,红的深邃的刃轻抽出了一指的距离,却再难外探分毫,那红色的缎带,缠绕着剑柄和剑身的缎带,稳稳的结扣稳锁住了那一抹绯红。
“阿姐,你在说什么话?”
“跑吧,我保护你。”
姐姐没有回过身,她用手指了指天空的藤蔓球体,又拍了拍腰间的樱空练。
我惊问:“便是湫然姐,也拦不住她?”
湫然是姐姐的剑灵,也是此刻,那正拥着怨的女子。她虽始终面挂笑容,实力却比怨高了不止一截。
不过,不是正面战斗的类型倒是最大的缺憾。
姐姐不语,摇头向前走去。
我看见了,她手腕用力,红色的缎带被撕碎后,如血丝的扭曲起来,像是想要重新锁住樱空练的模样。
而后,仿佛有凄厉的箜篌声颤,怨的世界因此而卡顿了片刻,似在惊惧那柄血红色的剑。
在那份诡异中,姐姐抽出樱空练,绯色的剑尖斜指地面。
她衣袍被风吹起来,黛色的裙角不时擦过锋锐剑刃。
那风,却是来自那天空。
那颗破烂的藤球。
那个站在风中肆意笑着的女人。
刹瞬间轰破了藤球的气力去势不减,一举击退了还怔忪中的湫然与怨,女人用手掸着凌乱了的衣裳:“当真以为如此轻易就困得住我?”
“走!”
姐姐轻喝,倒提着樱空练冲出。
那断了的带,在风中滋生,如触手一样攀爬向似染血的剑锋。
然姐姐冲出的身影,在下一个时刻,被我倒拉了回来。
我想过就此离去,也的确站起了身向后走去。
可不经意间的回头,姐姐一往无前的背影有了气势,却那么的单薄,她扭头与我交错视线。
不,或许不该那么说,她究竟是看不见的。
可总是如此,每当接触那双看不见光的眼瞳,我总会变得奇怪起来,小时候的那种害怕,又涌了起来,会有空落的感觉纠缠我。
只有回身。
那时我停下了脚步,本以为我能如此一走了之,却终是转过了身。
那感觉才慢慢的失去。
姐姐的衣带被我扯过,她飞舞的发梢擦过我脸颊,我的头发在风中遮了眼眸。
我说,在姐姐诧异的表情中张了口:“阿姐又闹了,别总……让我愧疚啊。”
我长长一叹,将姐姐扔在了地上。
其实,我的力气,根本不能及得上姐姐,更逞论随手将她扔在地上。
只是习惯,阿姐从不会跟我对劲,我伸手,她便会撤力。
如此,倒是省力了些许。
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,慢吞吞的走到了女人与湫然、怨对峙的中断。
平静而不容否认的打破了她们敌视的目光。
我正面对着女人,沉声喝道:“临郡言宗子弟,奉上!”
右手大拇指不自由的搓着左侧的腰际,那本该是悬挂我乌木烟杆的地方,却因牧珂的缘由,大拇指徒劳的勾画。
“言宗,莫不是还存了下来?”女人微挑眉,继而调高音调至我能听得见的声音,“南楚陈国舞阳侯!”
“倒没听过这么个名号。”我满怀戏谑,“该不是胡言?南楚陈国?一十三年前就已被中州除名了吧?”
她却是毫不在乎的反唇相讥:“那就者郡陈国好了。”
一十三年前的那一场战争,血族诸侯联军除了陈国的名号,人族最后苟延残喘的领地,却遭了陈国余孽的侵占。
临海九郡,那一战,以陷落者郡、斗郡为创伤,震慑了陈国皇室最后的挣扎。
大概连陈国的皇室都没想到,孱弱的人族竟有了反抗的余地,一时不慎皇室的军力被过于削弱,以至大臣们纷纷起了不臣之心。然陈王再无余力去辖制其子民,导致了制度的全面崩盘。这点,从此刻的舞阳侯无人随侍即可窥得一般。
自那一十三年后,者郡,斗郡即陷入了混乱之治。
对陈国来说,那一战是耻辱,比之人类,亦是如此。
“且不论究竟是南楚陈国,还是者郡陈国,如今的侯爵大人可能在朝内号令群臣,生杀予夺?”
女人瞪我一眼:“与你何干。”
是被戳到了痛处吗?我抿嘴一笑:“暂且无关,不过也亦有关,关乎我的性命,以及我阿姐的性命。就此放我们一条生路,如何?”
被我天真的言论所惊异,女人不屑:“似乎没那个必要。”
我笑语:“可若我能帮您打通临郡呢?我虽不行,阿姐却是言宗的核心人物,在临郡还是有一方话语权的,内外联合下,未尝不可。”
女人嗤之以鼻:“人类真是团结啊。”
“只为保命而已。”
“可纵然如此,诸公不从号令,即便是打下了临郡,又如何?”
“小事一桩,谁若不服,家姐可以代您出手,想来诸公中能阻之人,并不多吧?”
被我一直挂在嘴边的姐姐,虽不曾听见我的话语,亦无法读懂我的行为,可她向来不过问于我不懂的事情。
至于离得更远的怨她们,则在我的示意下,跟姐姐聚合在了一起。其间,稍显诧异的看我的,只有怨一人而已。
毕竟,湫然姐,对什么都不曾有过质疑。
“听起来确是不错。”她这么说着,却突地换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,“可在论及国家大事时,可能停下你的小动作?又岂能骗得过我?”
“本意就没想骗你。”我懒散的声音带着点点的嘲弄,“仅是纯粹的拖延时间而已。”
女人挑眉,似是觉察了不安,她身形一闪,跨出十尺的距离抓向我。
可我比她先,外袖一摆,我点着脚尖向后倒飞去,如羽化的仙一样,风抚着我的大袖在狂舞。
我曾伫立的原地,一张黄色的道符在半空中肆意的燃烧起来。
女人慌乱的想要掐灭那火花,却烫着了手。
“火印,封!”
我对着竖在唇前的单指,轻吹口气。
“还是安静的呆着吧。”
符文被彻底的燃去,女人四周的大地突然开裂。
白玉的台柱一根根从地底里蹿出,一根接着一根,环成了完美的圆,也环住了那阵中的女人。
那时,火光闪现。
从第一根起始,一簇簇的火花从台柱的顶端燃起。
再之后,当火光繁茂之时,女人的面孔彻底被那波动所扭曲后,我昏了过去。
那最后的情景,是我脑中的追忆。
那个带着笑的男人,始终背着檀木的书箱,他总是那么的温文尔雅,分别时也曾笑着说:“若怕了,就燃起这些纸吧,那之后,我们或许能再见。”
若怕了,就燃起这纸吧。
我燃了他留给我的所有的纸,我本留着那最后的一张,企图对他最后的纪念。
却为了本该不去做的事情,我烧了他的念。
我那时,为什么不肯丢下姐姐呢?
分明,会更省力啊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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